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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编者按】从今天开始,我们将陆续整理和分享来自南工的好故事。这是第一篇,记叙了我国高等教育一代宗师时钧先生。我国化工界泰斗,培养了两院院士17名,居功至伟。是感动,是怀念,更是深深的敬仰。
No. NCDDR001
讲述人:郑英峨(女,1938年8月生,化学化工学院教授)
整理人:卢晓梅、彭光成
整理日期:2016年5月
半世纪浮沉 一辈子恩师
——时钧先生纪事
1956年我被录取进入南京工学院化工系读书,成为时钧先生的学生,自此结上了浓得化不开的师生缘。1958年,化工系从南京工学院独立出来,成立了“南京化工学院”,年底搬到如今的丁家桥校区,我们也在这里扎下了根。屈指算来,我从一名学生开始,到预备教师、助教、讲师、副教授、教授,再到系主任,一路且行且珍惜,都是时老师手把手地提携我。回首半世纪风雨沉浮,欲语还休。能遇到这样的恩师,感受这样的人生,是何等的幸事。
明星教授戴上了右派帽
时老师个性耿直,资历极高,30多岁就被提拔为“娃娃教授”。他学问做得好自不消说,备受尊敬的另一主要原因是善于教课,每每上课都能吸引一大批粉丝,其中不乏资深的教师。1957年,他因提倡“教授治校”而被打成右派,蒙冤20多年。所幸当时南京化工学院书记李克和是一位比较开明的领导,尽管没办法给时老师摘帽,但主张发挥时老师的学识长处,于是请他走上课堂,让学生们有幸获得“右派”大教授传道、受业和解惑。直到1980年中科院学部重新成立,时老师才又重新被评为中科院学部委员。
听时老师讲课是一种享受。他不仅谙熟化工原理,对化工热力学、反应工程等学科知识也颇为精通,知识广博精湛,大师风范尽显。他的板书一流,讲授行云流水,推理环环相扣,逻辑清晰,堪称经典。尽管课程内容已经了然于胸,他还是年年更新教案,重点难点突出,绘图透彻明白,恰到好处。
教书匠的楷模
时老师是国内化工学科带头人,桃李满天下。长年以来,除培养学生,他还肩负着培养年轻教师的任务。1960年,还在读书中的我有幸被选为预备教师以补充师资队伍,这也让我有了更多机会向时老师学习。
尽管是右派身份,时老师对后备教师的培养工作却一丝不苟,毫不懈怠。他认为,培养青年教师是对国家未来负责,提携后辈应当仁不让,责无旁贷。清华梅贻琦校长曾说,良好的师生关系是大鱼带小鱼的从游关系,想必即是如此。
《化工原理》是化工学科最重要的一门课程,是理论实际紧密结合的课程,只有掌握演算才能解决实际问题。时老师深谙学科真谛,他对学生的要求极为严格。例如,他每次上课都安排“课堂练习”环节,出个小题让学生做练习。不仅学生要做,预备教师、青年教师也一视同仁。如果课堂不专心听讲,没理解课上的内容,就无法完成练习。正所谓桃李不言、下自成蹊,让我们养成了严于律己、踏踏实实做学问的作风。
此情无计可消除。才下讲堂,却上草堂
转眼到了“文化大革命”,学校停课,学生已全部分配,青青校园只剩下教师们搞运动。这种情况从1966年一直持续到1972年(注:1972年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)。
在政治运动频仍的岁月里,时老师被迫离开了心爱的讲堂和实验室,放下教案,捡起了扫帚,听任造反派的安排,参加所谓的“劳动”,如打扫厕所和维护公共卫生等。
多数时候,时老师的工作地点是化工原理实验室,任务是跟着实验员打下手,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,如对实验装置进行维护、整理物品等。化工原理实验室规模较大、如小型化工厂,除了瓶瓶罐罐外,还有金属管件、钳工器具、塔器、换热器、风机、泵等化工装备。要打理好这一切,对于一个60多岁的人来说并不容易。除此以外,时老师还主动发挥他的小技巧,例如,做实验模型、用环氧树脂粘接仪口、设备。
每每忆此,眼前便浮现出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悲凉。这段漫长的岁月和琐碎的过往,不堪回首,亦无法直视。
一道抹不去的伤痕
1972年,“文化大革命”期间。我们的住所是一栋超过30年的二层木结构老宅子。屋子的大梁经年累月已被白蚁蛀空,一到黄梅天飞蚁肆虐。发现梁快要被蛀断了,我们急忙向学校领导反映。那时还是革命委员会,负责房管科的同志答应把木头的房梁换成水泥的,通知大家第二天就要搬出去;因时间仓促,学校又决定派人来帮我们搬家。
第二天学校果然派人来了。只是万万没想到,被派来的居然是拉着板车、跟在造反派后面干活的时老师,那时他已经60多岁。作为他的学生和晚辈,我们面临尴尬的处境,内心几乎是崩溃的。尽管后来我们把东西装上车帮他推了过去,希望能尽量减轻他的负担,但始终有一道抹不去的悲哀和愧疚留在心头。
用不抛弃、不放弃的精神做学问
时老师一生都是笃志好学的。即使在风雨飘摇的文革期间,仍坚持不懈地检索文献、查阅资料。学校的图书馆很通融,为时老师提供了当期的文献以查阅,这仿佛荒野里的一片绿洲,成为那段艰难岁月中的一汪清泉。他如饥似渴地研读学习,争分夺秒地与时间赛跑。
因为无畏的坚持,时老师在知识的寒冬里,结出一枚痛苦而又甜蜜、饱经磨难而又格外饱满的果实。他始终在更新科学知识、延续着学科体系发展脉搏。“文化大革命”结束后,大家去请教他相关问题,他即能流利作答,并指点应查什么资料、看什么文献、为解决问题开辟绿色通道。
时老师值得所有渴望知识的人们去敬重。他并没有因为带了个“帽子”、因为不幸的遭遇和不公的待遇而自暴自弃、意志消沉。在那制造伤害的年代里,他以其坚强的毅力把伤害降至了最低。
大写的“责任心”
时老师不仅是个好老师、好领导、更是个好父亲。他家人口多、困难重,要靠他当年80多元的月工资去养活夫妻二人、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,负担可想而知是沉重的。至还做出了格外的妥协——为了让能儿子留在部队,他不得不无奈地与儿子划清了界限。在那个特殊的时代,人们不得不成为生活的演员。后来他的大儿子成了将军,非常有出息。
一个人无论在何许岗位上,无论作为父亲、教师还是领导,都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。有了责任心,就不会颓唐,不会懈怠,不会苟且。时老师的言传身教对我影响很大。后来我无论当教师也好、做系主任也好、还是做研究生导师,都要求自己要有责任心,要有所担当。
空山一夜惊风雨,跃跃沉吟欲化龙
每个人都是蒲公英的一粒种子,被命运女神轻轻一吹,不经意地掉在湖边草地上,亦或是高山脚下的涧水旁,在春风吹来时生根发芽。1977年,时老师迎来了平反,摘掉了右派帽子,重新做了化工系的主任。
那时候我国从法国、日本等国引进了多套大化肥装置,需要专人去工厂帮助培训专业工人。时老师就派我去大庆学习,再到栖霞山化肥厂去上课,传授新化肥装置知识。
1980年,国家把有机、无机等化工专业兼并成立新的化学工程专业。时老师认为,不同化工专业许多课程是重复的,没必要把专业分得过细。在时老师带领下,全国成立了第一届化学工程专业委员会,制定了化学工程专业教学计划,建立了新的课程体系,并成立了化工热力学、化学反应工程、化工传递教研室等。
时老师率先亲自开设了化工热力学课程。1980年起我便来到化工热力学教研室开展教学工作。先听时老师上课,做遍化工热力学习题,逐渐有了积累和成果,逐渐挑起了教学的担子。在时老师的安排下,1984年起我开始给本科生上课,1989年起给研究生开设了化工热力学(Ⅱ)。
从1988年开始,我还担任化工系副主任,分管本科和研究生教学工作。由于其他两位系主任因出国访问等事项,我曾一度在化工系主持工作。时老师是化工荣誉系主任,于是很多大事小情都免不了要去请教他老人家。尤其是文革后研究生、青年教师出国学习和技术交流越来越多了,我感到棘手,就经常向时老师请教。此外,因为文革停滞了十多年的高级职称评审也特别繁重,这些事无巨细的问题我都一一向时老师讨教,他不厌其烦地指导我、帮助我。后来我甚至干脆就在时老师办公室办公,相当于时老师在帮我这个年轻的后辈干工作。其时他年纪已经很大了,却始终一如既往地在工作、业务和教学上给我支持提携,扶植后学,甘为人梯,成为我教学和行政工作的靠山和坚强后盾。
我一直在化工系工作,直到2008年才离开学校。我心目中的时老师,就像一座历史的丰碑始终伫立在那里,白发苍苍,笑意盈盈,让我终生难忘、师恩难谢。时老师的楷模风范,我永不忘记!